《玉樓春臨》 - 【玉樓春臨】第188章
禦西風
活命的本能之下,玉疏這一踢是用上了畢生的力氣,本就長途跋涉的駿馬痛得嘶叫起來,毫無章法的發足狂
奔,在冰面上橫衝直撞,馬背上兩人被猝不及防甩下來,天旋地轉之間,玉疏聽到利刃徹底捅開骨與肉的聲音,下
一刻便是徹底的血花四濺,冰面之上開出了朵妖異的花。
玉疏滿臉都是血,血痕蜿蜒其上,映出她冰雪一樣的面容。玉疏這才發現剛剛滾落下之時,竟是赫戎當了她的
肉墊。她的體重和猝不及防摔下來的重量,壓在他傷口上,將那柄匕首推到了心臟的最深處。
赫戎悶哼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或許冥冥之中早有天定,誰知六年之後,她的身體,會以這種方式,成為擊殺他的最後一擊。
玉疏對上他奄奄一息的眼睛。
半息之後,她半撐起身,眼神比定水河上的寒風還要凜冽。玉疏握住刀柄,倏然將匕首拔了出來。
血流如注!
鮮血從他心口的那個洞汩汩流出來,淌過她的指尖,淌過她的腳面,最後染紅了身下潔白的冰面。
玉疏終於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剛剛被掐得狠了,脖間猶帶一道深深的紫痕,驟然死裡逃生,再也忍不住,幾乎連心肝脾肺都要咳出來。
赫戎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他的目光落在玉疏身上,她咳得可真是可憐,瘦削的肩膀蜷成一團,似乎柔
弱無比,連殺隻雞的力氣都沒有。可她的眼神卻從未變過,如烈火,如寒冰。
他的目光微微轉動,轉向了被丟在一旁的匕首上。刀柄溫潤油亮,刀刃卻黝黑沉黯,不帶一絲微光。
這是一把殺人刀。
這也是他曾經佩戴多年,從不離身的腰刀。
許久之前,他給了她。她天真驕縱的聲音言猶在耳。
「捅你幾刀?我才不要。」
「要捅就捅死你。哼。」
果然、果然。她真沒騙他。
他微微笑了。
玉疏已終於勉強止住咳嗽,狼狽地爬了起來,將那柄血淋淋的匕首拿在了手上。
赫戎躺在地上,見玉疏拿著匕首過來,居然還有心思笑道:「我原以為烏蘭是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的——怎
麼?烏蘭心中對我還有幾分情意,竟打算給我個痛快?」他聲音很輕,還嘶啞得很,玉疏卻全都聽見了。
玉疏冷冷睇了他一眼,走至他身旁,眼神中是一抹深切的厭惡:「你這種畜生,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平我之恨,
你——也配談所謂的情意嗎?!」
赫戎淒淒然一笑,歎道:「烏蘭竟恨我至此嗎?」
玉疏隨意用衣裳擦去匕首上的血痕,霎時一道雪亮刀鋒閃過,她將匕首反握在手中,一字一句都恨不能噬其皮
肉:「若可以,我簡直想將你對我做的,悉數還給你。.
「若可以,我簡直想讓你將我七年以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全部一一加諸在你身上。」
赫戎沙啞著道:「只有痛苦和屈辱麼?」
玉疏面色無波無瀾:「不然你以為呢?以為我真的喜歡過你嗎?」
「那當初,玉奴為何救我呢?」
「我早就告訴過你的。」玉疏居高臨下望著他,看見他因失血而逐漸蒼白的臉色,不由微微笑了出來。
七年了,他從未見她這樣微笑過。如雨後裂開烏雲的第一縷陽光,破空而來,光華熠熠。她道:「我真的早就
告訴過你的。你死了,落在你那幾個殘暴的異母兄弟手裡,那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她終於蹲下來,把手在他胸口上撫著,動作很輕,像是無限憐惜,隨後她又忽然對他再度一笑,赫戎尚未回
神,就只感覺到傷口一陣劇痛。
玉疏直接摁在了傷口上。
鮮血從胸口無窮無盡奔流出來,赫戎意識逐漸模糊,在一陣陣的暈眩裡,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前事。
那時他也是受了重傷,她就那樣婉順地躺在身邊,問她為何要救他的時候,她便是那樣說的。
「我救你,只是因為你死了,在你那幾個兄弟手下,我根本活不下去,你不要多想。」
朦朧間又聽見玉疏輕柔又諷刺地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愛上了你,但口中說不出來,才故意嘴硬罷?」
原來……
真的是多想啊。
他自嘲地笑了出來。
他恍惚記起在大楚京城見她的第一面,鮮衣怒馬,明豔飛揚;又恍惚記起她初來和親的樣子,坐在那輛金碧輝
煌的輿車裡,穿著一件繁複華麗的鮮紅嫁衣,面容如雪,目光如刀。
赫戎喃喃道:「你要殺我,究竟為誰?為你自己……為了大楚的小皇帝……亦或是,為了那個、你的……心上
人……?」那個他始終都不清楚的,讓她心甘情願委身的人。
玉疏很久沒有說話,久到赫戎都以為她不會答了的時候,玉疏忽然說:「樓臨。曾經是為了樓臨。」
短短一句話,卻如電光火石般劈了進來。或許人之將死,頭腦也會格外清明。玉疏明明並未再說什麼,可是從
她瞬間冰消雪融的眼神裡,赫戎明白了他想明白的一切。
怪不得大楚這幾年這樣激進,怪不得她會被老皇帝送來和親,怪不得……
赫戎望著她玉一樣的側臉,自嘲道:「原來樓臨唯一的弱點,曾捏在我手上這麼多年。」
「最可笑的是,我居然還讓他的弱點,變成了我的弱點。」
「哈,真好笑。」
他劇烈地大笑起來,鮮血奔流,咳喘不休,他卻只顧著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才聽到玉疏冷淡的說:
「留著你折磨,不是不可以。」
「但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值得,你這種人,連以後的人生裡,花時間恨你,都不值得。你還是感謝自己的好
命,留下你後患無窮,而我從不做斬草不除根之事——以至於你能死個痛快。」
她笑容殺氣騰騰,如淬火的刀鋒:「你當時是怎麼殺了青娘的呢?我替她原樣奉還了,對不對?」
赫戎還欲張口再言,玉疏已經垂下眼睛,手起刀落,一道輕微的利器和血肉相接的聲音拂過,就已經俐落斬下
了他的首級!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因為速度太快了,赫戎的眼睛甚至還未閉上,表情也都沒有絲毫改變,腦袋就忽然和身體分了家,骨碌碌滾出
了幾步遠,正好滾在玉疏腳邊。
玉疏靜靜看著,她忽然想起了白羽孤零零被斬斷的手指,想起了青娘死前不能瞑目的眼睛,那些血色一直在她
記憶裡,而直到今天,玉疏才終於用真正的鮮血,來償還這些記憶。
玉疏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果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匕首。這樣斬下人的腦袋,因為速度太快,竟然都隻染上了一些輕微血漬,稀薄的紅
色在鋥亮的刀口上微微閃著光。
玉疏笑了一笑,隨手在衣服上把血漬蹭了,然後將它乾乾淨淨送回了刀鞘。
真是……容易啊。玉疏心想。
她朝思暮想、夢寐以求了七年的事,原來真正事成的時候,才知道,是如此容易。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戰場上殺人,會用砍瓜切菜這個詞了。因為剛剛她真正手刃赫戎的時候,就覺得,似乎跟切
一隻蘋果或者切一隻梨的感覺也沒什麼不同。
一刀下去,前塵皆斷。一刀下去,前塵皆斷。跟前世一樣,一刀捅進去的時候,竟然是這樣、這樣的快意。
那一刻心裡沒有害怕,一丁點兒也沒有。
呼——玉疏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結束了。
宴宴,都結束了。
冰面忽然一陣震顫,馬蹄聲如驚雷一般,從河對岸隆隆傳過來,震到玉疏的心尖上。
「主人——」
有人在遙遙喚她。
白羽銀甲黑騎,從遠方奔騰而來,日光下他的甲衣亮得眩目,五官英俊至極,桀驁得天地間似乎只剩他一人。
隨著他越來越近,玉疏只能看到他眼睛比甲衣還亮。
等終於到她身旁,白羽隨意一瞥地上赫戎的屍體,眼皮都未動,俐落地提劍下馬,單膝跪在玉疏面前,笑容無
比張狂。
「一別多年,幸不辱命,我攜幽雲十六州,帶主人回家!」
隨著他聲音落下,玉疏聽到遠處一陣騷動,再展目一望,遠方人馬舉著幽雲十六州的城旗,騎著奔騰駿馬呼嘯
而來,西風呼嘯,十六面旗幟獵獵生風,映紅了大楚那片滄藍的天際。
玉疏眼睛忽然就濕了。
「宴宴,都結束了。」白羽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來。他手上提著一個包袱,向來是赫戎的首級,此時正半蹲
在她身邊對她說話。
玉疏把手上的匕首遞給他,才發現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這把匕首是赫戎的東西,我不想再看到它。你拿
去送給軍士罷。」
白羽握住匕首,沉聲道:「既然你不想看到它,那它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毀了就是。」
玉疏搖搖頭,勉強扶著他的手臂站起來,「是人之過,器物又何辜?何況這匕首是難得的寶刀,送給有需要的
人,也不算糟蹋了。」
風雪已停,遠處落日如火燒一般,映紅了大半個天際。
獲此新生,天地壯闊。
玉疏俐落地——許多年未曾這樣俐落地翻身上了馬,回身對白羽燦然一笑:「是時候了!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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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結束了
寫完這章的時候有點難受,雖然是早已既定的結局,但是還是很難受。愛恨真是很難言說的事情,但最終,我
還是選擇讓宴宴親手瞭解這件事情。她一定得親手殺了他,才能真正脫胎換骨。因為這是從前世就帶來的因,所以
今生這個果,得讓宴宴親手來做。
雖然我虐了宴一整卷,但我還是愛她。